这是个不眠夜——
躺在陌生的大床上,萨琳娜辗转着,根本无法找到哪怕一丝的睡意。她平躺下来,望着被月光蒙上了一层银纱的深灰色天花板。
【“萨琳娜,是纯洁的月光的意思吧?”】——不,这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的名字。
那个人有着传奇的身世,却渴望过上平凡的生活。她是一个平凡人么?那样刀枪不入的身躯绝对不平凡。但她是一个平凡的人么?普通的人,会放下自己的仇恨后,去救自己的仇家么?
‘自然是不可能的吧。’是的,明明仔细想一下就能明白了。吉榭尔并不是圣职者,她只是一名教廷的护卫,没有拯救世人的使命。
“圣骑士是教廷的剑,用来铲除世间的邪恶;护卫是教廷的盾,永远保护着圣职者的安全。”
【“从今以后,我将是您永远的护卫,萨琳娜大人。”】——她在履行自己的职责,保护圣职者的安全。‘她真的在救我的命么?’萨琳娜想起了那天她第一次见到魔族的情景——她被温柔的揽入了怀中,随后便是吉榭尔利索的双剑……
那次挥剑,不像是在战斗,那更像是在跳舞。她在月下舞动的身影,是萨琳娜梦见过的样子——‘说起来,第一次见到她时……我的目光之所以会被她吸引,应该是她简直就是我曾经幻想过的自己的样子。可是……’
【“你的手,是天神造来拯救世人的,不是杀人的。”】——这是她离开故乡前,救下她的那位猎人对她说的话。也是她唯一的,来到教廷前的记忆。之后她的愿望,便成了‘当一名优秀的圣职者’。
‘那在那之前,我的愿望是什么呢?’
那是被尘封的记忆,是她最模糊不清的一段时光。似乎那时开始,她已经喜欢上了屠龙者们的故事。‘伊蕾娜’,这个名字一直在她心中回荡。她好像是想要成为伊蕾娜那样的英雄,被人们歌颂的英雄。
‘事实呢?事实是即使是现在,我也已经不感到愤怒了。’对她故乡的人将她绑在火刑架上,对无力救活的病人,对达威尔的死,甚至是对吉榭尔在几小时前才揭露的对自己的隐瞒——她都已经没有那种强烈的感觉了,只是一种淡淡的苦涩。
于是她从床上爬了起来,去将自己包中的日记本翻了出来。‘好久没写了……’她想着,打开了日记本,没有日期,没有天气,落笔只有一句话——
【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萨琳娜的眼泪突然流了下来,滴落在日记本的纸页上。那些泪水将她写下的字晕开,逐渐变得再也看不清起来。
‘是啊……明明我自己也知道的……我,明明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啊……’她捂着嘴巴,极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发出来。‘我救不了死去的人,救不了选择了死亡的人,救不了,救不了啊……’
——若是真到了魔族所在的地方,我连自己的性命都救不了。
恐惧,在她的心中不断地绽放开来。她想起了那大片大片的恶魔,以及那些被附身的人们。对了,还有一只恶魔想要附身吉榭尔,只是失败了。那恶魔的目的是显而易见的——附身护卫,这样就可以将圣职杀死。她治愈的力量是天神的恩赐,受到天神的庇佑,因此恶魔无法附身她。
‘要是失去了吉榭尔的保护,我是不是早就死了?’她将额头抵在了桌面上,努力缓和着自己的呼吸。‘是啊,我应该早就死了。而我居然,害怕起了死亡。’
“天神让他们的圣职去拯救世人,而圣职将为此献上灵魂。”——她突然发现,她没有那样的勇气。在她内心的深处有什么东西,让她害怕失去自己的生命。萨琳娜没有那样圣人的觉悟,她开始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因为能力而披上了‘圣职’的皮的人。
【“真是个好名字啊,萨琳娜大人,和你很配呢。”】——不,我一点也不配。
她趴在桌上睡着了。直到,第二天正午的阳光也照入了她的房间。在她的窗旁,一个小小的身影探出了脑袋。那是维奥拉,她昨晚其实就看见萨琳娜的一切动作,只是那时不是她可以现身的时刻。
“我的朋友,其实真的很喜欢你呢,真的。”她站在萨琳娜面前,看着萨琳娜那张对她来说过于巨大的脸。昨夜的泪痕已经干去,只有微微红肿的眼皮。“为什么她会喜欢你呢?只是因为你和她一样都是人类,还是因为她觉得你单纯?”
维奥拉坐在了桌边,静静的听着萨琳娜的呼吸声。她的呼吸声十分的平稳,似乎正在睡一个好觉。
“你知道么,她其实见证过很多人的离去。”她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将自己小小的身躯团成了一个团子。“她从一出生就在见证别人的离去,从她的生母,到她的父亲和母亲们。她亲眼见过自己的一个父亲因为变成了狼人在她的面前结束自己的生命。她的老师教给她的都是玩命的剑法,因为她特殊的体质,没有人会担心她会因为这些玩命的东西丢掉了性命。”
她完全没有管熟睡的萨琳娜有没有听到,只是自顾自的讲着自己的这位朋友,语气中带着不舍与辛酸。
“所以她已经麻木了啊,她麻木的已经不会去管那些自愿送死的人了啊。可她却偏偏选择了救你,偏偏是你。”她把头埋在了双膝之中。“连我的不辞而别她都已经无所谓,连我以女王的身份再次显现在她面前时她都已经没有了一句劝阻的话语——这样的人,居然用谎言也要将你救回来。你知道么?她若是真的想去科恩帝国,可以直接穿过被魔族占领的地方,可以独自一人穿过那片沙漠,走最短的路过去。”维奥拉抬起头来,恶狠狠的盯着萨琳娜。“为什么她却愿意为了你,放弃她与埃德加的约定呢?”
‘我明明,都做好了此生再也见不到她的心里准备了。她再一次在我面前出现的时候,却是你让我看到她的。’
维奥拉一晃一晃的飞到了门口,将萨琳娜房间的门给打开了。
‘至少,至少请让她幸福吧。’
维奥拉捂着脸离开了,跟上来的,是端着午饭来找萨琳娜的吉榭尔。当她看见半开的门时,迟疑了一下,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我进来了,萨琳娜大人。再不吃午饭,您的肠胃会受不了的。”她仍用着敬语,却看见了睡着在桌面的萨琳娜。她悄悄地走进,发现了那本被泪水浸湿的日记。上面模糊不清的写着一句话——
【我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她将手中的午餐放在了桌上,凑近了萨琳娜的耳朵说道:“您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将我当成了一般人看待的人。”
——你是我见到的第一缕月光。
吉榭尔退出了房门,将门轻轻的带上。在门外,米亚用复杂的表情看着她。本来在米亚眼里,吉榭尔只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有办法叫上仙子一起恶作剧,还将其他所有人都耍的团团转。
可现在想想也是,其实她早就不是孩子了。在那个人选择了死亡后——埃德加,那个找到了她的猎人。
“你真的要和她一起去阿斯卡么?”米亚看着早就长得比自己高的吉榭尔,语调之中是掩饰不住的担忧。“精灵们不会那么容易就让你们搭乘‘破晓号’的,他们被第一世代的人类迫害过,所以他们也很害怕我们也得到强大的力量。”
“这是教皇给我的任务。”她语气平淡的回答。“我要完成它。”
“那与埃德加的约定呢?你救了她,这是一码事。你没救米甸的人,这也是一码事。埃德加对你的希望呢?”
“埃德加对我的希望,会毁了这片大陆上的人类的。”吉榭尔在米亚看不见的地方握紧了拳。“本来我在听到教皇给我的这个任务时,我就已经放弃了之前的约定了。至于米甸人,我是真的已经救不了他们了。妈妈是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才除掉了龙,我呢?我只有我一个人,和她……”
“那……真的是遗憾了……”米亚压低了自己的大檐帽,不让吉榭尔看到她的表情。“其实,那不只是埃德加的愿望,是我们共同的愿望。你明明……可以在科恩过上普通人的生活的……如你期盼的那样……”
“身不由己。”吉榭尔走到了米亚跟前,弯下身来。“亲我一下吧,米亚妈妈。你过去不是最喜欢亲我了么?我的少女妈妈。”
“切,那是因为过去的你可爱。”她摘下了大檐帽,露出了已经有些干枯的头发。“你现在这个‘彪形大汉’的样子,还想要亲亲啊?”
“以后说不定就没机会了啊,来么,再叫我一声小太阳~”
“美得你呀!全和格伦那家伙学坏了吧?”她将大檐帽扣在了吉榭尔的脸上,没等吉榭尔反应过来,就隔着帽子亲吻了吉榭尔的额头。
米亚将帽子收回,背对着吉榭尔走了。
“等萨琳娜醒了之后我们可就要走了哦!”吉榭尔冲着米亚的背影大喊,对方也只是背对着她摇了摇手。
——希望你的月光能一直伴随着你,我的‘小太阳’。愿你远去后,能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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